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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教育抑或职业教育：教育价值观视域下的选择 ——Academic Education or Vocational Education:Choi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ducational Value 作
者：
余秀兰
作者简介：
余秀兰（1969- ），女，安徽泾县人，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高等教育学、教育社会学研究（江苏 南京 210093）。
原发信息：
《高等教育研究》(武汉)2020 年第 20201 期 第 68-76 页
内容提要：
本研究将定性与定量方法相结合，探讨了人们的教育价值观、选择普通教育或职业教育的意愿，以及教育价值观对选择教育类型的影响。研究发现：人们普遍重视教育的价值，并且重视教育的内在价值胜过其外在工具价值；人们更愿意选择普通教育而非职业教育；人们越重视教育，就越倾向于选择普通教育，而且受教育水平在教育价值需求与教育类型选择意愿间起调节作用，受教育水平越高，两者的关系越强。职业教育实现从等级分层到等位分类的跨越，既要提升教育质量，也要彰显功能特色与价值，还要加大宣传以引导人们基于教育价值需求的理性选择。
Academic Education or Vocational Education:Choi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ducational Va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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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
词：
教育价值观/教育选择意愿/普通教育/职业教育/educational value/education choice willingness/academic education/vocational education
期刊名称：
《职业技术教育》 复印期号：
2020 年 08 期
中图分类号：G719.21；G4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4203(2020)01-0068-09
一、问题的提出及文献综述
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是当前我国教育政策的重点，特别是 2019 年 1 月《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职教 20 条)颁布以来，各类发展与改革职业教育的政策措施纷至沓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 2019 年高等职业院校百万扩招计划。但是，国家的需求并不等同于老百姓的需求，相比于国家积极推动职业教育发展，老百姓对职业教育的需求则弱很多。国内学者关于教育意愿的实证研究几乎都表明，人们更愿意选择普通教育而非职业教育。即使对一些中西部农村地区的调查也显示，愿意上职业教育的不足30％，有些地区甚至不足 20％。如宋映泉等人对西部某省贫困县的调查发现，上普通高中的意愿占 70.3％，中等职业学校只占 22.7％，不上学的有 7.1％。[1]黄斌和徐彩群对农村初中的调查表明，选择中职的学生仅占 18.8％，普高则占 71.2％，直接就业的有 10％。[2]李鹏洁对中部地区一所县级市非重点高中学生的调查发现，高考志愿填报高职的比例仅为29.7％。[3]陈志芳和沈有禄对中部地区某市初中生的调查表明，选择普通高中的占 64.8％，中职占 25.3％，就业的有 9.9％。[4]在很多人眼中，职业教育成了低层次教育的代名词，是教育选择的下策。因而要真正振兴
职业教育，必须提高职业教育的吸引力，必须探究什么因素影响了老百姓的教育需求和教育选择。
一般认为，影响教育需求与选择的有个体、家庭、学校、制度等多层面的因素[5]，而选择职教还是普教同样受这些因素影响。
第一，家庭背景因素。国外许多学者研究发现，中上阶层家庭的子女更多选择学术路径，进入大学学习，而下级阶层家庭的子女更多选择职业教育路径。[6-9]在我国职业教育中，来自社会经济地位较低家庭的学生实际占比也比较多，但人们总体的教育意愿更偏向于普通教育，而且学者们对家庭背景因素是否影响选择意愿的调查结论并不一致。如黄斌等人对农村初中生的调查发现：父母受教育水平不影响学生对普高或中职的选择；家庭经济条件显著影响选择，却是负向影响，即家庭越富有，学生越倾向于中职学校，家庭越贫困，学生越倾向于普高。[10]但是，宋映泉等人研究发现，虽然家庭经济水平显著影响实际选择，即现实中收入越高越可能选择普高；但家庭经济水平、父母受教育水平均并不影响普高、职高的选择意愿。[11]
第二，学校及制度。一些学者强调教育制度的结构和规则(如严格的教育分流制度)、中学的课程设置等因素影响对学术性或职业性教育的选择。[12-13]另有研究发现，国家的社会保障制度和财政支持政策会增加低收入群体就读职业教育的意愿。[14-15]我国有学者研究了国家助学政策信息的影响，但结论不一致：黄斌等人的研究表明，财政资助政策对学
生选择普高或者中职的意愿无显著影响[16]；而宋映泉等人研究发现，知晓国家助学金政策显著影响学生选择中职的意向[17]。
第三，个体特征及价值需求。很多学者认为，人们对教育类型(职教、普教)的选择是一种理性决策。如国外有学者研究发现，工人阶级家庭子女更多选择职业教育而不是学术型大学，这是对现有学业成绩、成功上大学的可能性以及预期付出代价(花费)的理性评估，特别是对大学教育成功可能性的消极评估。[18]我国也有学者认为，对职教和普教预期收益的理性评估影响了高等职业教育需求。[19]有实证研究表明，学生的学业成绩、对高职教育的预期收益率、改善自身与家庭经济状况的动力、学习职业技能的动机等因素均在一定程度上对农村中职学校学生接受高职教育的意愿产生影响，特别是学习成绩的影响显著；成绩越好越偏向于选择普高，而成绩不好、无望上普高是选择职高最主要的原因。[20-23]
但是从个体角度来说，人们对于教育类型(特别是职业教育)的选择不应该仅仅是基于成绩的被动选择，还应该是基于教育所赋予价值和教育需求的一种选择，这里涉及人们的教育价值需求和教育价值观。价值观本质上是客体属性与主体需要之间关系在主体观念中的反映。[24]人们的教育价值观反映了其对教育满足主体需求的看法，即价值需求，而需求直接影响选择。如希望通过教育获得更好的社会经济地位，还是通过教育获得自身的完满发展，或是通过教育获得尊敬和光宗耀祖，不同个体的选择可能会不同。这就是说，教育价值需求应该是不同人群选择不同教育的重要解释机制。
克兰克(A.Kranc)等人较早明确提出了教育价值观(educational value)概念及分析框架。他们把教育价值观定义为人们对于教育各方面的一般态度，并提供了一个理论框架。他们指出，教育价值观受历史文化传统、社会阶层、个人特征等各方面因素影响，同时教育价值观又影响人们的教育参与及其效果。一般来说，所处社会阶层越高，越强调教育的价值，而且更倾向于获得高选拔性(selective)的教育，他们的追求更多是个人的自我实现，而不是源于实际生活压力和向上流动的需要；而低社会阶层的人，不仅更不重视教育的价值，而且希望获得的知识有直接的应用价值，因而他们选择更加实用的专业，如商学、工程技术、经济等。[25]
随着社会发展和时代变迁，人们的教育价值观和教育需求越来越多样化。如有研究发现，一些大学生坚持满足高等教育的价值需求，不仅仅限于能带来一份好职业的工具价值，还含有表达性价值(expressive value)，或者说是一些道德上的愿望，如维持奋斗者的形象、与其他未受教育群体的区分、提升交往圈、道德上的自我发展等。[26-27]
我国学者对教育价值观的研究，比较多的是从社会或国家层面讨论社会主导价值观、著名教育家的教育价值观，如关于“个人本位”“社会本位”和“知识本位”的讨论，但公众的实然教育价值观长期被忽视[28]。也有少数研究者通过实证研究探讨教育价值观对教育需求的影响[29-30]，但这些研究不仅结论不一致，而且一般将教育价值观概念操作化为是否重视教育，教育需求也只涉及上大学的需求，并没有区分人们赋予教育的不同价值是否影响其对不同类型教育的需求。
综上，学者对影响普教和职教需求的家庭、学校、制度及个人特征方面的因素进行了研究，但我国学者在这方面的探究还不充分，不仅一些研究结论互相矛盾，更缺少从人们的教育价值需求角度来讨论普教和职教的选择。要想将职业教育办成一种区别于普通教育的不同类型的教育，而不是不同等级的教育，应该重视研究人们对教育所赋予价值以及基于其教育价值观的对不同类型教育的需求。
二、研究设计
本研究探讨人们的教育价值观、普教和职教的选择意愿以及教育价值观对选择意愿的影响。当前我国学生的教育选择多由父母决定，所以本研究主要探究父母的教育价值观及其对教育选择意愿的影响。本研究将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相结合。首先，访谈了 26 位各类人员，询问他们(或他们的子女)“接受教育是为了什么”，“(让子女)接受教育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价值”等问题，然后归纳出人们对于教育价值的看法；其次，基于访谈结果和已有文献，编写了教育价值观问卷；最后，主要以网络形式发放问卷，同时辅以纸质调查问卷，对各类型、各层次学生家长进行调查。
1.样本
本研究采取目的性抽样方法选取了 26 名访谈对象，充分考虑了性别、年龄、职业、受教育水平等方面的差异，从而能较好地了解各类人的教育价值观，为编写教育价值观问卷奠定基础。本研究共回收有效问卷1267 份，调查样本的基本信息见表 1。
表 1 问卷调查样本的基本信息
变量 属性 数量 百分比
性别 男 363 28.7
女 904 71.3
年龄 19-29 84 6.6
30-39 668 52.7
40-49 456 36.0
50-59 46 3.6
≥60 13 1.0
职业 企事业负责人、管理者 242 19.1
专业技术人员 390 30.8
办事人员、职员 191 15.1
商业、服务业 157 12.4
产业工人 90 7.1
农民 79 6.2
其他 118 9.3
学历 小学及以下 17 1.3
初中 181 14.3
高中、中专、中职、中技 251 19.8
大专 208 16.4
本科 404 31.9
硕士及以上 206 16.3
个人年收入 ≤3 万 213 16.8
4-6 万 367 29.0
7-12 万 422 33.3
13-19 万 140 11.0
≥20 万 123 9.7
缺省 2 0.2
户籍类型 城市 869 68.6
农村 398 31.4
2.变量
(1)教育价值观。
对教育价值观的测量，很多学者在操作时将其等同为对教育的重视程度或教育对未来生活重要性的认识，如“在学校表现出色是否重要”“上大学对我未来想做的工作是必需的”[31-33]。也有学者把高等教育当作一种消费，从大学生对学校提供的教育服务所感受的价值和满意度来测量，把大学的价值分为功用价值(提供学位与经验)、社会价值、情感价值、认知价值等。[34]此外，一些学者从经济(“我认为获得高薪工作是接受高等教育最重要的原因”等)和非经济(“上大学的最大得益是结识对将来发展有帮助的朋友”等)两个方面测量了教育的价值[35]，还有学者从效用、家族荣誉、个人发展、民族传承、社会声望等维度探讨了教育价值[36-37]。
本研究基于对 26 名各类人员的访谈结果、已有研究文献以及教育价值观的相关理论，将家长的教育价值观分为两类。一是对教育重要性的认识，命名为教育必要性，其克隆巴赫系数为 0.642。二是对不同教育价值的重视程度，其中教育价值分为五个维度：社会流动、知识与技能、能力与素养、家族与面子、国家与社会。本研究问卷采用里克特量表记分方式，从“完全不同意”到“完全同意”分别记 1 到 5 分。对问卷数据进行探索性因子分析后，析出四个因子而非之前的五个维度，分别命名为实际效用、能力素养、家庭与面子、国家与社会。四个因子的克隆巴赫系数分别为 0.840、0.896、0.791、0.898。
(2)结果变量。
将子女升学路径的选择意愿分为两个选项，一是普通高中—本科院校，即选择普通教育；二是中职—高职或普通高中—高职，即选择职业教育。
(3)人口统计学变量。
主要包括性别、年龄、职业、学历、户籍、收入，其中前 5 个变量的情况见表 1，收入变量则是由年收入、家庭人均月收入和相对收入三个变量合并而成的，即将三个题项的值转化为标准分，计算平均值，得到新的收入变量。这是因为经主成分和探索性因子分析发现，涉及收入三个题项的变量可以聚合为一个因子(三因素的负荷分别为 0.835、0.855、0.779，一个因子解释的方差占总方差的 67.822％)，其克隆巴赫系数为 0.744。
三、研究发现
1.教育价值观的描述性分析
由表 2 可以看出，第一，教育价值观(无论是对教育重要性的认识，还是对各类教育价值的重视程度)的均值都很高，表明调查样本很重视教育及教育的各类价值。
表 2 家长教育价值观的描述性分析 平均数 标准差 相关系数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性别 0.287 0.452
2.年龄 3.40 0.712 0.086**
3.职业 3.14 1.875 -0.064* -0.048
4.教育 4.12 1.359 0.037 -0.115** -0.543**
5.户籍 0.686 0.464 -0.071* 0.146** -0.460** 0.544**
6.收入 -0.0004 0.823 -0.036 0.054 -0.416** 0.488** 0.383** (0.744)
7.教育必要性 4.391 0.614 -0.030 0.015 -0.007 -0.049 0.011 -0.002 (0.642)
8.国家与社会 4.277 0.633 -0.077** 0.066* 0.112** -0.212** -0.135** -0.120** 0.220** (0.898)
9.能力素养 4.696 0.439 -0.124** -0.026 0.014 -0.056* -0.025 -0.012 0.279** 0.585** (0.896)
10.实际效用 4.274 0.638 -0.109** 0.032 0.089** -0.171** -0.147** -0.126** 0.168** 0.536** 0.513** (0.840)
11.家庭与3.774 0.818 0.004 0.054 0.065* -0.121** -0.095** -0.091** 0.055* 0.540** 0.347** 0.562** (0.791)
面子
注：N=1267；*表示 p＜0.05，**表示 p＜0.01(双尾显著性检验)；括号中数字为变量的克隆巴赫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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